他的眼神

又是那个眼神了。

那种厌恶、害怕、愤怒的眼神，从他的双眸里展现。

我的心忽然又凉了。

他是个三年级的男孩，一个让老师头痛的孩子。

或许不该说头痛，也该是让人心痛的孩子。

他学习比较慢，不能够专心听课，调皮捣蛋。

我说了那么多他的缺点，是不是又看不到他的好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上他的课的时候，因为他不专心，自己缺乏经验无能控制，加伤其他孩子怂恿之下，我拿起了木尺打在他的手心了。

那是我第一次打他，也是最后一次打他了。

他的表情总是多变的，时而皱眉、咬唇、眨眼、扁嘴。

然后他会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着你，时而无辜、时而恐惧、时而憎恨。

我不愿意看见这样的眼神。

打了他，是我做的第一件错事。

再之后，我再也没有在班上打过学生了。

三年级了，我认为没有打的必要了。不像幼稚园，若孩子打人推人，必须立刻纠正，轻拍手掌再和他们讲道理。

之后我尝试去了解他。

对我来说，每个孩子都是很特别的，他也不例外。

我尝试去和他对话，问他关于家里的事情，学校的事情等。

他偶尔上课会专心一下子，多数时间都在发呆。

班上同学主动排斥他，当他不听话时总是叫我：“老师，你一定要鞭他的，不然他不怕你。”

我又不是要他怕我。我不是要做一个有威慑能力的老师。

他常常都不能独立完成功课，除了数学以外。

其他科目如语文都很弱，不明白句子意思当然不能做。

而且语法方面并不是一教就会，总是需要我费劲口舌一对一下他才能明白。

但是我渐渐感觉到他的心了，他开始愿意把心交付给我。

之前，我和他约定每天下课后要对话5分钟。

第一次对话，我大概搞懂了他的家庭背景。父母没有住在一起，母亲独自抚养，家里有几位兄弟姐妹，也有同母异父的。

第二次对话，好不容易套他话，才告诉了我在学校的事情。

第三次对话，他只是告诉我他不想跟我讲话了。他说他没有东西跟我讲，他觉得很烦，他想早点出去课室外面玩。

然后我就这样结束了和他的5分钟对话。

心里当然不好受，你很爱的学生拒绝了你。

不过那次之后，他上课时都比较主动了。

早上见面也会向我开心地请安。很棒哦，一天天地进步。

但是多数的时间，他都不专心听课，有时还会打扰其他人。

他有一个坏毛病。

每次当大家都开始做练习的时候，他还是东张西望。

提醒了又再重复，他依然望着纸张，迟迟不肯动笔。

有一次我真的生气了，叫他前来，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开口，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我，偶尔转动眼珠子，望着下面。

不知道和他耗了多长的时间，我问他是不是不会做，他勉强点了头。

那为什么不问？

又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他选择一直沉默，我就继续改簿子，告诉他我在等待他的答案。

最后大家都开始吃午餐了，他依然站在那里。

如果你不想回答那就站在这里，不用去学校了。

最后他才开口说：“ 我觉得很麻烦。”

是啊孩子，学习本来就是一件麻烦的事儿。

但是不去学习，怎么会？不问，你怎么明白？

我跟他讲了好一会儿，就让他去吃午餐了。

原来他觉得麻烦，所以不愿意发问，却愿意干坐在那里不动笔。

这孩子啊。

后来有一次，我到课室外做点事情，我让他们在里面做作业。

不久后，我听到课室里传来过分的嘈杂声，进去一看。

原来是他的铅笔盒被另个同学丢到地上了。

那同学急忙否认，更一直说没有没有，说是他说谎。

他为自己辩护急得都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

我很生气。问其他的同学，到底事情是怎样的。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答我。

我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在问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挺身说话之后，我把他们一个个叫出来。

我找了一个比较文静的女孩。一开始我问她，她也只用眼睛静静望着我，想说又不说的表情。

最终才告诉我，其实那同学是真的有把他的笔盒甩到地上。

我很生气。

把那同学和他叫了出来。

没办法，我说有人告诉了我实情，他又再说其实是要丢到桌子，不小心掉到地上。

我问为什么要丢他的笔盒，他告诉我竟然是班上最聪明的女孩叫他这样做的。

原因是，他捉弄了那个女孩。

两个人都说谎。

我严厉地告诉他们没有下一次了。不再多说，就回班了。

这件事情才让我发现，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怕。

他也害怕不被信任的感觉，他也害怕被冤枉。原来这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孩子，最希望的是老师的信任。如果老师也不相信，该怎么办呢。

今天，上英文课时，他还是不能够专心。都到讨论答案的时间了，他却迟迟不动笔。

结果我们讨论答案的时候，他就把答案直接写下来。

然后有一个部分，我叫他们自己做，然后直接交上来，不用讨论。

结果他该是误会了，他以为我叫他们不用做。

后来，我叫他把纸拿出来，他说他做完了。

我说还有一个部分，什么做完了。

结果他很生气地跑去拿纸，然后给我看。我得意地指着空白处，这个叫做完了？

他整个人又快哭了，又是你叫我们不用做的。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肚子，他直接用手打掉我的手指，马上地。

又是那个眼神。

那个既厌恶又害怕的眼神。

我不想再逼他了。又重新地，一题题讲解给他听，再带着笑容地去问他，应该填什么答案？

他这才放松下来，渐渐恢复原样。

老师不是全对的，很多时候不是你认为对就是对的，因为孩子也有他的角度，若没有沟通就会形成单方面的压迫，孩子会很辛苦的。

今天下课后，他用背后故意地撞向另一个同学，结果那同学的腰撞上桌子了。

我很生气。直接叫住他。

我问他，有没有做错。他轻轻点头，承认了。

其他学生看着我，我很少发火。而我的火并不是灼热的火，而是冰冷的火。

我常常会只是看着那个学生，然后静静地一直望着他，然后轻声地质问。

我问他，做错了是不是要受罚？他点头。当很多人都以为我会打他的时候，我放弃了这种念头。

我叫他去读20张英文字卡。

我想，比起被打，背英文单字对他来讲是更艰难的一件事。

这次他很乖地拿出字卡来读。时不时望向我这边。

我没有再看着他，只是静静改簿子。

他突然很认真地一个个字地读，不会读就来问我。

我懂这是什么感觉，是那种伤害了爱你的人的心的愧疚感。

他没有再玩闹，只是安静地读字卡。

读了一遍，我再让他自己读多一遍。

最后他拿着20张字卡来到我的桌子，一张张地读出来。

20张里，他不会的字大概有6张。

平时如果叫他读的话，大概有一半是不会的。其实不是不会，而是他不愿意用心去记。

但是这次他竟然能够读完，而且看得出他很努力在读。

我懂，他在用他的方式来向我说对不起。

我真的很爱他。

他会很天真地问我是不是15岁，今天却说我是17岁，因为妈妈说17岁才会驾车。

我看他的眼睛肿了，就问他昨天是不是喝了很多水，他说如果喝了很多水会尿床。

虽然他还是常常弄我生气。但是我相信他也有他的潜能，而老师就是要把这种潜能给引发出来。

我不懂我是不是一位好老师，但我一直都在努力着，也相信他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教我的事，老师会陪你一起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