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丑小鸭

成长的故事，从来都是欢愉与痛苦的交杂。无论我们长得多么大了。
有时候，我们还是想变小，变小了，就可以回去那个简单的年代，
逃避作为成人所要面对的无奈和苦涩。
小的时候，我们却是巴不得快点长大的，长大了，就可以享受作为一个成人的自由。

到底要长多么大，才可以同时拥有成人和孩子的好处？
这也许不过是我的痴心梦想。
我终究不得不承认，我是沉溺的，不是对爱情沉溺，
而是对没有的东西沉溺：比如完美的爱情和永恒的誓言。

不管已经多么大了，我心中也有一只丑小鸭，
他是我还未蜕变的一部分，有时会耽溺在自己的伤感里，
有时会自怜，有时又会太天真。

然而，因为有他，我才了悟自己的确已经长大了，
这只丑小鸭，要好好地藏起来。

张小娴《我们都是丑小鸭》自序

曼清想过要当一名五星级酒店的大厨。
她说：“我喜欢吃东西，厨师不都是喜欢吃东西的吗？”
当时我们都不以为然，直到我们26岁的那次派对，
曼清果然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回来了。

在踏进餐厅门口的瞬间，曼清看见了飞杨。
飞杨也看见了曼清，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结了。

“嗨。”曼清尴尬地打开话匣子。
“这几年，过得好吗？”

“还不错，你应该也过得不错。”飞杨笑了笑。
“托你的福。”

那年，曼清从未想过当一名厨师。
她喜欢服装设计，她喜欢曾经风靡一时的纸娃娃游戏。
除了包装里原有的“衣服”，她更喜欢为娃娃设计新的服装。

那一年，飞杨从城里的学校转到了她的学校。

他坐在她的前面。
他又瘦又高，头发更像鸡窝头般竖起，
他如果不趴在桌子，大部分的时间都挡住了曼清的视线。

曼清总会用左脚去踢飞杨的椅子，有时候会顺便在他的裤子上留下一个鞋印。
飞杨总会立刻把头低下来，却总是没发觉到自己的裤子留下了一个鞋印。

飞杨是曼清的初恋。

飞杨是学校田径队的代表，每天的田径练习让他晒得一身深褐色的肌肤。
飞杨的数学特别好，曼清总会请教他数学上的难题。

这本来就是很普通的关系。
谁也不知道在曼清的心里，已经渐渐对这个男孩产生了情愫。
她一直都没有说，一直都埋在心里。

在那一年的圣诞节前夕，曼清的爷爷血癌入院，熬了12个小时，终被死神召唤去了。

曼清哭了一整天，她拨了飞杨的电话，第一句话就对他说了一句她一直想说的话。
“我喜欢你。”
“……”

飞杨没有回答，随即一两秒后，电话筒只传来了“嘟—嘟—嘟—”。
曼清的眼泪流得更汹涌了。

开学的那天，他们俩没有说过一句话。
曼清只是习惯性踢飞杨的椅子，而飞杨也习惯性地把头低下。
不用任何言语，两人一直很有默契。

曼清对于飞杨的冷漠有点难过，她在想，飞杨到底喜不喜欢她。
她应该不至于很差吧，她应该还有机会的啊，

过了一个星期，飞杨仍然没有开口对他说。
曼清想：“他应该在想着要怎样拒绝我吧。”
她觉得自己很羞，觉得自己太冲动了，冒冒然地向飞杨告白，似乎吓着了他。

当时很红的一部日本剧《大饭店》，班上几乎所有人都在追看。
曼清也有。她喜欢看着里面的大厨师准备的佳肴，每一盘看起来都很美味。
飞杨特别喜欢里面其中一位年轻的女厨师，他跟小胖说：
“你看那女厨师，做起菜来还不是普通地有气质。”

曼清在他身后听得一清二楚。
“ 他大概是故意刺激我才这样说的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在那一年的志愿栏上，曼清填上了大厨师三个字。
她说：“我喜欢吃东西，厨师不都是喜欢吃东西的吗？”
这样荒谬的理由也只有她说得出口。

谁也不知道，在那年年尾，还来不及考大考，
飞杨就随家人移民到加拿大了。

而，谁也没想到，在14年后的今天，曼清成了大厨师。

“ 托你当年的一句话，我才有今天。”
“ 对不起。我是为了刺激你才这样说的。”
“ 我已经忘了当年的事情了。”
“ 谢谢你。”

曼清想，当年那个豪迈的男子竟然低声下气地对她说对不起，说谢谢。
这一切看似很不可思议。又那么理所当然。

“ 其实你知不知道，你每天裤子上的鞋印都是我印上去的？”
“ 原来是你！害我每天被妈妈骂得好惨。”
“ 对不起。”
“ 别在意。”
“ 谢谢你。”


“ 原来是你！” 像是寻遍了全世界，然后却在自己的脚下找到了她。


当年的曼清还是一只丑小鸭，现在已经羽化成天鹅了。
多少人羡慕她的才华、能力，多少异型对她动了心，
只是，在她内心最深处，依然有一只丑小鸭，是最初最纯真的自己。
“ 飞杨，原来我们都曾经是丑小鸭呀。”



原来，每个天鹅的内心都有一只丑小鸭。